当压力积攒到一定时候,会需要一个突破口。或许是一场声嘶力竭,或许是一场静静放血,或许是一场小心翼翼的逃离。亚文化字母圈里,到处是这样从现实流离的灵魂。
1.不知归期
人饿急了,能从空气中吃出馒头的味道,香甜热腾的蒸汽钻进鼻尖。
沫沫已经出现精神不能集中的感觉,给微信置顶那个人发消息:“主人,我要饿死了,能不能让沫沫吃一根玉米。”
对方的头像是黑白的,没有脸,只有正在系领带的黑色西装上衣,手臂青筋绷紧。
沫沫给他的备注是“亲亲主人”,后面加上星星表情。
他跟沫沫是在聊天软件上认识的,是沫沫第4个主人,前三个交往时长不等,从一个月到一年都有,大多是沫沫提的分手——腻了。
“这在圈子里是常有的事,M才是握有主动权的那方。”
沫沫是从大一开始真正接触到这个圈子的,但知道是从高二。当时学习压力大,她所在的文科班女多男少,男生也愿意给女生分享秘密,其中就有私藏的色情图集。
对于生物课都要跳过生殖那页的教育环境,这样的图片显得太刺激,几乎是本能的,大家在晚自习前的课间围成一团看,那些尚未接触过但仅是看着就会脸红心悸的图片,其中有几张里混着红绳绑住的女子、还有拿着鞭子的女人,在同学高高低低小声抽气、压低声音的赞叹声中,沫沫把那些照片刻进脑子里。
沫沫期待着自己有天可以变成那样,性感的,具有魔鬼一般吸引力的女人。
真正开始接近圈子是在高三暑假,高考后母亲给她买了第一部手机——为了方便去外地上大学后联系,沫沫记得那是部白色的三星。
成年人没有寒暑假,母亲在沫沫高考后继续上班,独自在家的沫沫有了大量独处的时间。在家做饭时,沫沫偶然间想起那些图片上的女人,并开始刨根问底。
最开始是贴吧,叫“念娇奴”,之后又关注了“乔家大院”。沫沫特意换了百度新号在里面围观回复——下意识觉得应该把这部分跟日常生活隔离。
“几乎是本能,我想靠近这个圈子,大概是命。”
只花了几天,她就迅速掌握了各种专业词汇、SP、安全词、小贝、猫、狗、sub、dom等。
贴吧置顶有一个女孩分享自己跟主人在一起的日记,她是圈养的,除上学以外的时候外出要经过主人的允许,没有自主选择穿衣吃饭的权利,主人会送她价格高昂的包包、衣服还有饰品,甚至999朵红色玫瑰,跟帖里大多是小女孩儿的羡慕之词还有“祝长久”之类的话。
沫沫当时完全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,因为还在上学,在母亲和学校的要求下,自己也没有太多选择的权利。当时在学校门口卖得最好的小说是“霸道总裁爱上我”的类型,沫沫最喜欢的电视剧是《恶作剧之吻》。
“在当时的我看来,那就是一段跟高富帅的爱情。我喜欢男生霸道一点,然后拽一点,而且那些礼物,我真的很羡慕,你可以说我是拜金。”
沫沫本着也想得到同样的感情的想法,按照贴吧格式发了第一个贴——征主人。
不到一小时,贴吧私信亮起了红点。
2.找到第一个主人的时间比想象中长。
沫沫刚高中毕业,还没有谈过恋爱,有些私信的男男女女在得知沫沫17岁的时候就委婉表示不太合适。
而部分合适的,由于过于直白露骨的言辞立刻让沫沫反感,不再联系。
这是沫沫第一次享受被那么多人关注和在意的感觉,哪怕只是为了某个难以启齿的目的,她身体里一种“我很重要”、“我在被别人争抢”的虚荣心被点燃了。
她更加举棋不定,享受着每天被不同男生女生私信想要认识的感觉,“仿佛我坐在棋盘前面,他们都是棋子,这种感觉很好。”这样的日子一直到了大学。
去外地上大学的沫沫遇到的第一个考验是:沫沫对第一次独自生活感到恐惧,而母亲则希望沫沫学会独立,不要每天三顿给自己汇报消息。
母亲的态度让沫沫误读为“母亲不再需要自己”。跟高中截然不同的态度,让沫沫感到惶恐不安,独在外地更让她失去了安全感,然后她发现自己需要一个新支柱——主人。
她再次发帖,在身份里加了大学生,而非高中毕业,这个替换好像开启了雪崩的机关,陌生人的私信在十五分钟内让沫沫私信栏刷屏。
她选择了第一个跟她聊天的人——近乎赌气地没有给后面的人机会。
几番聊天后,惊讶地发现对方居然跟自己同城,他们不只可以做网友还能够见面。这令沫沫开心又恐惧。
暂且把那个人称为周。周自称30岁,在当地某小学教书,教语文,说起玛格丽特杜拉斯、川端康成、萨特滔滔不绝,沫沫对他的学识产生好感并愿意跟他亲近。
最开始就是日常聊天,周说让沫沫把他当哥哥。沫沫不提,周就不会把话题往圈子里面引。这样的做法让沫沫觉得安全,并在一个月后答应跟他确定主奴关系。
确定关系前,周发给沫沫一张自测表,密密麻麻列作两排,一排近50个项目看自己的是否能接受,喜好如何。
很多项目甚至光看文字就让沫沫觉得恶心。
跟周确定关系后两人见面,约定好不发生性关系,而周也确实没有强迫。
在酒店里,当皮带带着风声抽到沫沫的背上,她突然想起母亲,她哭起来,在疼痛的掩饰下沫沫尖叫着大哭,周以为自己做错了忙停下来抱住她哄她,只有沫沫知道,自己被打的那一瞬间终于敢承认——自己恨母亲。
从小到大,母亲从来不会打自己,却会每每用此作为筹码表达自己有多爱沫沫,并强调因为自己这么爱,所以沫沫就要争气。
无形的压力压住了舌头积郁在心中,被打的那一瞬间,人生第一次挨打的一瞬间,沫沫感觉到自己再也不欠母亲——她逃脱了以爱为名的枷锁,并为之哭泣。
3.跟第一个主人相处了半年,分手原因是沫沫逛街时突然看到周跟别的女孩在一起。
沫沫质问周,周表示无辜:他们并没有要求对方是自己的唯一。
这几乎颠覆了沫沫的感情观。当时她误以为圈子内的关系和传统恋爱关系是类似的,沫沫还曾在暗地幻想过自己能够成为周的妻子。
此时她通过贴吧已经认识了几个圈子里同属性的姐妹,并组了一个QQ群,沫沫伤心之余在群里痛骂周,却被平时交好的圈内好友“苹果心”私信安慰:“圈子里的感情本来就是靠不住的,各取所需罢了。”
沫沫扪心自问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喜欢周,她曾想过,把周换成赵钱孙李周吴郑王,其实都没问题,她需要的是有人打自己,让自己哭泣。但当时对其他人倾诉时,别人都说沫沫有渣女属性。
跟周分手后,沫沫无缝连接了曾,交往一周,因为对方想要发生性关系,不欢而散。
进入大一下学期,学校里有位顾学长在追沫沫,水利水电系的。沫沫当时也想从圈子里出来,试试正常恋爱,却没想到,那个顾学长是从贴吧圈子里认出了沫沫,有意接近她的。
正常恋爱一个月后,顾学长向沫沫袒露自己的圈子爱好,此时沫沫正好在跟母亲吵架——母亲希望沫沫自己勤工俭学,学会自立,不愿给生活费,还拿出国外孩子十八岁父母就不给钱做案例,而沫沫则感觉自己像被母亲扫地出门,双方交谈不欢而散。
沫沫感觉恨母亲的自己跟爱母亲的自己在脑中打作一团,她很悲伤,却找不到悲伤的原因。一个自己觉得母亲说什么都是对的,包括这次提出的自立,另一个自己尖叫着骂母亲异想天开,只要别人孩子能做到自己也要做到,丝毫不顾自己的学业和身体。
沫沫在这样的折磨下几乎快要发疯,她委屈、愤怒、悲伤,把头皮抓得指甲缝里都是血印,每次洗头都像酷刑,害怕感染,还在夜里点小台灯对着镜子用碘伏,寻着疼痛的感觉给头皮消毒。
她需要哭泣,无论是谁,顾学长的提议解救了她。
跟顾学长的交往中,沫沫在长久的自我斗争后,说起过内心对母亲纠结的感情,顾学长听到后只觉得好笑,笑着调侃沫沫把自己当工具人。这是沫沫第一次向别人说对母亲大逆不道的话,而且对方没有明确表示拒绝,沫沫下意识认为这算是可以说的意思。
沫沫对顾学长开启了更私密的话题,沫沫偶尔会有自残倾向,比如用美工刀划自己的大腿根能感觉到快感。顾学长听到后表示:沫沫需要心理援助。
这件事沫沫一早就知道,没有哪个正常人会看着大腿根上的血迹又哭又笑,自己知道自己不正常并在网上查找信息,明白大概率是心理出现问题。沫沫抱着忐忑告诉了母亲,因为看病需要钱,而且网友们都表示价格不菲。
“你上学脑子上出毛病了吧!”母亲的质问像一把刀准确无误伤到沫沫最柔软的心尖尖上,沫沫还没感觉到疼,血已经流尽,浑身都冷。
沫沫知道母亲对心理疾病的厌恶,所以当顾学长说出这句话时,她第一时间是远离顾学长。
沫沫用快速结交第4个主人的方式,表示自己对顾学长的不在意。
第4个主人,也就是现在这个。
他在国外,一年只回国1到2次,这让沫沫觉得安全。
他跟沫沫有11个小时的时差,所以聊天总是断断续续,沫沫喜欢他的原因是自己可以无休止地说关于自己的话,对方不会厌恶并且制止她,而且会给出明显听过她话后才能给出的感受和建议。
沫沫要付出的仅是听话。
比如,今天早上只能喝一杯豆浆,不准加糖。主人喜欢瘦到病态的体型,而沫沫明显不属于那样,他把沫沫当作自己的娃娃,希望沫沫变成他想象中的模样。
而沫沫则把他当作自己被需要的证据。
4.为什么不把被情感需求转移到朋友身上。
她的回答是,有些感情不属于日常,连自己都没法接受的自己,只能被放逐到日常之外,这是她目前的解决方式。
“你会去看心理医生吗?”
“也许。哪天,会吧。”
看似猎奇的圈子下藏着不被允许的感情,我不知道沫沫会在圈子里待多久,但我知道她的眼睛告诉我,她活得很累,并不开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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